乡镇往事:离婚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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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七月,牛洼乡的天气算是真正的炎热起来。好在乡政府的房屋都是土基子建起来的泥土墙,所以人在屋内还算是比较凉快。

这天,刘荣正在司法所办公室整理案卷。忽然,窗户上闪现出一个人影来。刘荣看时,那人却又不见。

刘荣走出办公室,只见一个略显微胖,个子很高的女人站在门外的房檐台子上。

“有啥事吗?”刘荣问。

“没啥事。”女人有些慌乱,但仍故作镇静,装作没事一样答了一句。

“哦。”刘荣转身返回到办公室,继续忙起手里的活,心想,也许是外面太热,人家站在房檐台子上乘会凉。

大概过了几分钟的时间,女人又走到司法所的门口来,扭头朝后看看,又往司法所里面四下张望着。

刘荣觉得不对,但又一想,是不是找什么人,或者是想坐在里面歇一会,于是很客气的招呼女人进来。

女人迟疑了一下,走进了司法所。

刘荣招呼女人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水。女人双手接过刘荣递过来的纸杯,捧在怀里,眼神却显得呆滞起来。

刘荣察觉到了女人的异样,心想,肯定是有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他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拉了把椅子,坐在了女人的斜对面。

刘荣问女人道:“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女人抬头看了看刘荣,什么也没说,忽然就低下头哭了起来。

女人的哭声不大,给人的感觉像是极力克制又克制不住,压抑许久又不能释放,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把人憋屈成这个样子。

刘荣听的心乱,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女人道:“再不哭了,到了这里,有啥事你说就行了。”

女人接过纸巾,擦了擦挂在脸上的眼泪,抬头又看了一眼刘荣,开口说道:“我来了几次了,只是不知道怎么说,就一直没进来。”

“哦,你说吧,看我们能帮到你什么。”刘荣说。

女人喝了一口手里的水,这才慢慢说起自己的事情。

“我是隔壁县的人,我们村子挨着牛洼乡的岘子村。前年的时候,屋里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就是这里岘子村的人。”

“岘子哪个队?”刘荣一听是自己包的村,插了一句问道。

“庄里队。”女人说。

“哦,你继续说。”刘荣站起来,又给女人的纸杯里添了点水。

“当时,我在广东打工,本来不想回来,家里人一直打电话叫,我就回来见了个面,最后两家人看着就把婚给结了。婚结了以后,我和男人一起出去打工,本来要去广东,但是男人说是要去新疆工地上,说是挣的钱多,我就跟着去了新疆。刚开始还好,他在工地上干活,我给工地做饭,一直到去年这个时候,我们挣了些钱。结婚的时候,我娘家要了十万块钱的彩礼,他家里穷,都是借的。挣了些钱以后,我说先还账,他不答应,想着包上些活自己干,能多挣些。我觉得就攒了那几万块钱,能包个啥活,但是也想着支持他,就什么也不说,让他折腾去,结果……”说到这里,女人突然又带了哭腔,瞬间红了眼圈,嘤嘤的哭了起来。

“没事,你说。”刘荣宽慰了一句。

“他是个工地上打工的,也不认识什么人,就去和带我们的包工头套近乎,想从包工头那里揽上些活自己干。我听了后,就很不高兴,因为我知道那包工头就不是人!”女人突然提高嗓门,脸上的表情也是很愤恨的样子。

“咋了?”刘荣问。

女人接着说道:“我们在工地上的时候,那个包工头趁没人,总是跑到我给工地做饭的彩钢棚里找我说话,开始我还客气,毕竟我们不是本地人,可是后来,他趁没人总是对我动手动脚,我没有让他得逞过,但是也不敢让我男人知道,就一直压在心里,自己硬装着。今年年初,冬天的时候,我去小解,结果那个变态偷偷跟着我在后面看,当时吓得我大喊了一声,幸好有人听到,站在远处往这边看,我就赶快跑开了。”

……“工地上的厕所也是临时搭的,地上全是冰,很脏,新疆冬天冷的很,我当时看周围没人,就没进去,在厕所后面小解,被那个变态追着看到的。”女人说完又补充着解释了一句。

“最挨千刀的是我那不争气的男人!”女人忽然又激动起来,脸上的表情很是悲愤,眼泪也跟着往下掉。

刘荣赶忙又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女人,女人擦了擦眼泪,将纸巾在手里握成一团,又接着说道:“他想和那个包工头包活,就听那个变态的话,给我说让我去跟那个变态睡觉。”女人的语速很快,明显有些气急,呼吸也变的急促。

刘荣站起身来,点了根烟,重又坐下,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宽慰了女人一句“你慢慢说,别急。”

“给我说了几次,被我骂了几次。我当时想回家不干了,男人不让回来,还答应我说,再不说这个事了,我也就相信他了。后面有一次,我在租的房子里睡觉,门是锁上的,我男人在工地上干活,就我一个人,结果有人进来摸我,我还以为是男人回来了,迷迷糊糊的,心里想怎么不干活回来了,结果一看是那个变态包工头,我一下子就和那个变态打了起来,我骂着让他滚,那个变态个子没有我高,很瘦小,他占不上便宜,就跑出去了。我知道钥匙肯定是我男人给的,那个挨千刀的就是想让我和那个包工头睡,睡了才能包到活……”女人说着,又抹了一把眼泪。

“我死过一回,但是被男人拉到医院给救了过来……”

“怎么回事?”刘荣问。

“都是后面的事了……我说不出口。”女人又哭了起来。

“你好好说,没事的,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叫我们女同事和你聊。”刘荣意识到,自己一个男的,女人说话可能还是有些顾虑。

“没事,我说。后面有一次夜里,我男的和我做那事,做完后迷迷糊糊的睡了,感觉好像有人动我,我也没咋注意,后面几天,那里就一直不舒服,看了大夫也没看出个啥,就当是不卫生的原因,再后来就好了。再往后好几次,都是这样,夜里更严重,每次不舒服的时候,那个包工头就总来,我男人恰巧就总不在,我就起了疑心,对我男人留了个意,结果……”

“结果把人亏了,那个挨千刀的,不知道从哪里听见,说是把羊毛放在女的那里,女人就会痒的想要。他为了让我和包工头睡,就偷偷趁着和我做那事的时候,往我那里放羊毛。”女人说话间涨红了脸,刘荣听的也是一脸惊愕。

“我知道后和那个挨千刀的大吵了一架,屋里的东西都摔了,我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我就买了一瓶农药喝了下去,结果还是那个包工头发现,叫我男的给送到医院,才救下来。”女人说到这里,忽然显得平静。

“你说这,能离婚吗?”女人看着刘荣问道。

“哦,能倒是能。”刘荣此时听的有些愣神,他从未听说过如此奇葩的事情。

他看了女人一眼,女人望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和期待。

“那你男人同意离婚吗?”刘荣问道。

“我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在新疆没回来,他不同意离婚,我也没给家里人说这些事。”女人答道。

“我们这里只能办协议离婚,就是你们两口子都同意的情况下,我们帮着调解,如果调解不成一定要离,我们再帮你们起草离婚协议,到乡上民政办办理离婚手续。”刘荣说道。

“那像我这个咋办,我一定要离婚,如果不离,我就死给那个挨千刀的看。”女人明显有些急了。

“你先别急,听我说,如果你男的不愿意离婚,那你只能走诉讼途径,去法院起诉,就算你男的不愿意离婚也不回来,法院根据情况也会考虑缺席判决的。”刘荣解释道。

“你能给我说下怎么去找吗?我什么都不懂。”女人问。

“咱们乡上没有法庭,你要去县里法院找,不行我给你介绍个律师,你去找一下,把情况都跟律师说一下,看能不能帮到你。”刘荣说着,起身到办公桌前,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县里公办律所的地址和电话交给女人。

女人接过刘荣递过来的纸,低头看了一会,站起身来说道:“谢谢你了,还不知道你贵姓,打扰你这么久。”

“我姓刘,这没事,也很正常。”刘荣客气的回道。

女人挤出一丝笑容,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司法所。

女人走后,刘荣的心里波澜起伏,刚才的对话让他吃惊之余又觉得悲哀,他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山里人常说的”隔山兄弟”。

说是前几辈人,在这后塬上的山里,因为条件差,日子过得苦,年轻后生们取个媳妇很不容易,有些家里兄弟几个人一辈子都娶不上媳妇。没有办法,同一家的几个兄弟就把多年在地里出苦力攒下的钱给其中一个兄弟娶媳妇用,媳妇娶过门后,日子久了,也不知道用了啥方法,这媳妇慢慢的就和几个兄弟轮流过活。这样,生下一堆小孩,也不知道是谁的,反正都是一个娘,大家就把他们叫做“隔山兄弟”。

这种事情,刘荣也只是听说,却从未见过。但有一件叫做“开烧锅”的事情,刘荣却是再也熟悉不过的事情。

“开烧锅”是山里人的戏称,说的是公公和儿媳妇在一起偷偷摸摸的睡觉。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情,虽不是啥好事,但实则也透着一种无奈,只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人理解。

这山里,伦理纲常的意识本就淡薄一些,生存环境上,有些人家又独独一个山头。年轻小伙基本都外出打工,有了身孕的小媳妇多半又都待在家里,时间一长,难免有极个别的,耐不住寂寞做出些出格的事情来。

“开烧锅”的说法由来已久,据说世世代代都这样说,有时候是开玩笑似的骂人的语句,有时候却传的是实打实的真事……

被女人这么一搅过,刘荣也没了心思再继续整理手头的案卷,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胡想乱想了一会,索性关了办公室的门,走回到自己的屋里去。

回到屋里,刘荣翻了翻桌上的几本书,却也看不下去,一阵折腾,只得又去了办公室,继续忙起手头的活计。

这天下午,炎热的老天刮了一股风之后,太阳也藏了起来。接着,一阵电闪雷鸣,竟然丝丝的下起雨来,没下一会,就变成了黄豆大的暴雨,漫卷着狂风,把牛洼乡街面上的杂物、垃圾冲刷的一干二净。

暴雨过后,乡上布置让各村的包村工作组紧急下到村里排查农户因雨导致的危房情况。

王正请假不在乡上,刘荣便坐了相邻村子包村干部的摩托车,一个人下到了岘子村。

到了村里,刘荣先去和孟支书说了危房摸底的任务要求,孟支书叫来文书豆良陪着刘荣一起去查看。

俩人骑着摩托车沿着村子里的道路,一个队一个队的查看,沿途只要是觉得不太踏实的庄基都停下来进屋去转一圈。

约摸一个小时左右的功夫,整个村子基本也就跑完了,只有个别几户刘荣感觉有危险隐患的,都让豆良用带来的相机拍了照。

忙完了危房排查,差不多也就下午四点了,该是农村吃晌午饭的时候,豆良载着刘荣,一阵猛轰油门跑到了管饭点。

进了门,孟支书早就坐在炕上等着了,俩人也脱鞋上炕,把排查的情况和孟支书说了一遍。

不一会,管饭点的婆娘在院子里喊:“饭好了。”

豆良倏地跳下炕,跑去端饭。

盘子上了炕,豆良重又回到炕上,管饭点的婆娘跟着又端来了几碗洋芋糊糊面,几个人就着盘子里的腌咸菜,边吃边聊起来。

正聊着,刘荣想起今天来的那个女人说是自己嫁到了岘子村,便开口问道:“咱们村上有没有隔壁县嫁过来的姑娘?”

“这你还把我问住了,好像没听说有外县嫁过来的。”孟支书边说边看了一眼豆良说道:“就看豆良知道不,年(音译,意同“人家”)是文书,哪一家婆娘是个撒(音译,同“啥”)情况,比我清楚。”

“你说是撒时候嫁过来滴(同“的”)?”豆良一边往嘴里大口扒着糊糊面,一边问道。

“撒时候嫁过来不知道,只知道是外县嫁到咱们村,有印象吗?”刘荣说。

“好像没有,这二年结婚滴就那几家子,都清楚着哩。”豆良回道。

“哦。”刘荣应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继续吃起饭来。

孟支书跟着问道:“有撒事吗?”

“暂时没有,有事了再跟你说。”刘荣笑了一下,低头继续吃饭。

此后,刘荣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在岘子村也没有听人说起过和女人有关的情况。

有几次,刘荣到县局开会,都想去律所打听下,看女人有没有找过,但都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始终没有去问。

再往后,关于这个女人的事情在刘荣心里也就慢慢变成了一段记忆,从不提起,也从来没有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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