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往事:苹果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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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川县所在的位置具备苹果生产的全部生态指标,是中国优质红富士苹果适生区。

这里的苹果以果实硬度大、果形高桩、色泽鲜艳、蜡质层厚、酸甜适度、耐贮耐运、食用安全等特点著称。

因此,县里连续多年持续发展苹果产业,不少乡镇都跟着吃了利,整个西川县的四塬八乡都能看到整片整片的苹果产业种植区。

虽然如此,但是在牛洼乡,却很难看到有成片形成规模的苹果地。

这与牛洼乡的地理环境有很大的关系,总共六个行政村,四个就在沟里,唯有的两个塬上的行政村,虽说是在塬上,但是因为塬面过窄的原因,能利用的土地却并不多。

牛洼乡主要的粮食生产也是靠塬上的丰田,塬边上两侧的山地里,麦田产粮还是有限。

因此,县里每年组织栽植苹果树都没有给牛洼乡下达过多的栽植面积和要求。

这一年的秋天,县乡换界后,县里认为牛洼乡要想拜托目前的贫困面貌,就得给老百姓发掘出一条能够创收的路子来。

靠山吃山,牛洼乡的地理因素也有它的特点。于是,一条川地搞蔬菜种植大棚,塬面搞苹果种植产业的思路被正式确立。

牛洼乡在塬面上的两个村被要求沿一定的公里面积范围内全部套种苹果树,套种的意思就是苹果树下还可以种点瓜豆之类的矮作物。

岘子村在塬面上的土地也被划入了苹果种植区,乡上为了尽快推动苹果产业种植,召开了一次三级干部大会。

已经升任乡党委书记的吴红军在会上要求,一个月内,必须按照县里总体规划的要求,完成苹果栽植面积。否则,涉及到哪个村,村两委班子主动请辞。

这次栽植苹果树的工作,乡上根据区域任务安排了不同的工作组。

岘子村的苹果树栽植由乡上的副书记周星星负责,计生统计龚小明配合。王正和刘荣则是被派到了另一个区域安排了其它任务。

会后,岘子村的孟支书带着村上的主任、副主任,还有各生产队的队长一起来到了周星星的房间,商量如何栽植的问题。

周星星叫来了龚小明,一起参与讨论。

周星星:“县里的要求,刚才会上书记都给大家讲清楚了,咱们岘子村的任务是沿塬面上的公路两侧,宽的地方延伸100米,窄的地方延伸50米,全部栽植苹果树,一个月栽完,咋办,大家都说说。”

孟支书拿掉自己的帽子,用手挠了挠稀疏的头发说道:“这,这要叫我说,咱们牛洼就这么点好地,全部栽了苹果树,吃啥哩?”

“就是,山台地又不打粮,基本都种的是秋,这可咋办?”一个生产队长也附和着说。

周星星:“这是个算账的事情,到底是种麦子赚钱,还是栽苹果树赚钱,你们不会算?”

孟支书还是挠着头,说道:“不是不会算,关键是这地里还都长着麦苗哩,工作咋做哩?我愁在这。”

周星星:“会上书记都给你说清了,多少麦苗,给人家补偿青苗费用哩。”

孟支书:“就怕工作不好做。”

周星星:“工作好做,还要我们这些人干啥。”

孟支书:“那你就说咋办吧,我们全力配合就是。”

周星星:“时间紧,县上的苹果苗过几天就送到,我们明天一早就开始,挨家挨户的去做工作,做通一家就栽一家,不要等到全部做通再栽植,不管咋说,一个月内必须完成栽植任务,县上要检查哩。”

孟支书:“栽植苹果树这个事,是个好事,过去也都栽过,但是都长成了酸苹果树,就怕这个工作不好做,群众的抵触情绪会很高。”

周星星:“你光栽不管,疏于管理,肯定长成了酸苹果树,我看村上有些以前栽的苹果树都快长成扫帚了,都说山里懒汉多,把人能懒死嘛。”

“也不是懒,主要是不会管,听说管护苹果树麻烦的很哩。”一个生产队长说道。

周星星:“你这思想要不得,挣钱那么难,一门心思想着挣钱的话,苹果树管护再麻烦都想办法管好哩,再说了,这次县里专门派人蹲点指导哩,人家技术员手把手教你还学不会吗。”

“主要是咱们这里群众跟上苹果树,还没有吃上利,要是吃上利了,自己也就动起来了。”队长继续说道。

周星星:“再不说了,今天回去村上先把地块统计一下,把户列出来,明天一大早,我和龚小明到村上,咱们就开始入户,就这,散了。”

孟支书有些迟疑,坐着不动,周星星看了一眼,站起来问到:“老孟咋了?还没有想通?”

孟支书又挠挠头,笑咪咪的说道:“乡上干部比狗都大,你说撒就是撒。”说完,站起身来,戴上帽子准备走,几个生产队长这才看支书的样子也站起身来。

周星星冲孟支书吼了一句“你个老怂,这趟可不要当老油条,不然我和龚小明下去住到你屋里不走了。”

“欢迎,我把管饭点婆娘给你叫来天天压面吃。”孟支书笑着回怼了一句,走出门去。

第二天一早,周星星和龚小明在灶上吃过早饭,便骑上摩托车,下到了岘子村。

到了村里,俩人先去了孟支书的商店,周星星见到孟支书第一句话就问到:“统计出来了吗?”

孟支书:“文书马上就过来了,昨个回来就跑着统计着哩。”

周星星:“那在你这等哩,还是先到管饭点?”

孟支书诡异的一笑说道:“你想管饭点婆娘了,咱就到管饭点等走。”

周星星:“你个老怂,就到你这等。”说着,周星星脱了鞋,上到孟支书小商店的炕上去。

龚小明见周星星上了炕,也脱了鞋,盘腿坐到了炕边上。

不一会,村里的文书骑着摩托车一个猛刹,停在了孟支书的商店门口,文书一进门,周星星就问:“统计好了没?”

文书:“好了,就差一块,不知道是谁家里的地,正问着。”

孟支书:“哪一块?队长也不知道吗?”

文书:“就是庄里靠我屋里后面那一块,有个两三亩的样子。”

孟支书:“不用问,这个队长就不是个怂,那块地就是他的,给记上。不知道都想撒着哩,怕是不想铲,想撒挽挽(方言,意同鬼主意)”着哩,你就记到他名下,就说我说来。”

文书:“这样的话,就都清楚了。”

周星星:“多少?”

文书:“沿路总共是18户,庄里队占多数,还有支书三口人的五亩地哩。”

孟支书:“外(方言,意同那)些地在娃和老婆名下哩。”

周星星:“那就好,现在怎么做工作,你考虑是把这些全部召集起来开个会?还是分头先去挨家挨户的说。”

孟支书沉吟了一下说道:“开个会的话,咱们方便,但是万一有人不同意搅翻了咋办?”

文书:“就是,这里面有几个难缠户哩,还有个寡妇哩,一年交的有些费用都是我私人给垫着哩,到今都要不下。”

孟支书:“再不要胡说,外哪里是个寡妇,你可给谁都不垫钱,给外垫钱干撒哩。”

文书:“要不下钱,收不上来你骂我哩,我不垫钱咋办,垫的不多,就是不给。”

周星星:“咱们村上哪还有个寡妇,我咋不知道?”

孟支书:“就是庄里胡呀有一户,外男人出去打工多少年没有回来,屋里就外婆娘一个人,你听文书给你胡说哩,男人有哩。”

文书:“男人多年不见,不是寡妇是撒?”

孟支书看向文书,狠狠的瞪了一眼。文书吐了一下舌头,笑了笑说道:“知道了,主要是要不下钱,我气的很,前几天电管所收电费,都要不下,也是我给垫的。”

周星星:“收电费管你撒事情,你可给垫钱滴?”

孟支书:“庄里队电费文书给代收着哩,挣年电管所外两个钱哩,把人一天费劲滴。”

周星星:“哦~那就这,咱们分头行动,俩人一组,一组9户,现在就走。”

孟支书:“那就咱俩一组,把我屋里,文书屋里,还有管饭点婆娘屋里这些好说话滴都分给龚小明和文书,他俩一组。”

周星星:“行哩,走起!”说着,穿鞋下炕准备往外走。

文书:“那刚说滴婆娘咋办?”

孟支书:“你先想办法,不行了咱四个都上。”

文书:“好吧。”

临出门时,孟支书又说了一句“晌午到管饭点碰头会一下情况。”

龚小明和文书负责的9户里,减掉支书、管饭点婆娘还有文书自己家里,还剩下6户。

“咱们先从好说话的户里走,最后再走那个难说话的婆娘屋里。”文书说。

龚小明:“你熟悉,听你的安排。”

俩人骑着摩托车开始沿路挨个打招呼,先来到第一户,这户人家里只有一个老太太,缠着小脚,盘着腿坐在炕上。

龚小明和文书进到老太太的屋里,坐在炕沿上,文书打招呼道:“你老今在哩。”

老太太应该是有些耳聋,一言不发,只是侧侧头,笑眯眯的看着文书。

文书见状又大声问到:“您老今天在呢。”

老太太张张嘴似是“哦~”的应了一声,继续笑眯眯的看着文书。

龚小明见状也把声音放大喊了一句“屋里其它人呢?”

老太太侧了侧身,抬抬头,笑着冲龚小明说道:“都没在。”

文书扭过头来对龚小明说道:“这户屋里多数就这老太太一个人,娃在街里开个饭馆,娃媳妇子有时候在屋里,今可能都在街里没有回来。”

龚小明“哦~”了一声,表示知道情况了。

文书对龚小明说话的时候,老太太欠欠身子,用手在炕上婆娑着,说道:“你俩坐上来嘛。”

文书大声回了一句:“不上来了。”

老太太又说道:“人都没到,你喝呀不?”

龚小明说:“不喝。”然后又看向文书问道:“咋办?”

文书:“那就走,我等一下给他娃打电话说,老太太也拿不了事。”

龚小明正要起身和文书走的时候,老太太欠身抓住了龚小明的手,说了一句:“屋里都好着嘛。”

文书笑着对老太太大声喊道:“你把人认差(方言,意同错)了。”

老太太看向文书说:“啥?”

文书又加大嗓门近乎吼叫的说道:“你把人认差了,年是乡上干部。”

老太太看似听懂了,松了龚小明的手,笑着说:“我当是我外孙子回来了。”

龚小明也笑笑,说道:“那你在着,我们走了。”

老太太没说话,只是抬抬头,冲着俩人示意了一下。

龚小明和文书出了这户,紧赶着往下一户去。

到了第二户,走到门口,一个老人正在门口砍柴,龚小明一看,砍的正是苹果树枝,于是问道:“你咋把苹果树给砍了?”

老人停下手里的斧子,抬头看看龚小明和文书,拿起脖子上挂的旱烟袋,自顾自的装了一锅旱烟,点着,吧嗒吧嗒的抽了两口才说道:“今来可又啥事嘛?”

文书:“人家问你怎么把苹果树砍了,你品滴半天不说话。”

老人:“是谁嘛,我认不得说撒话哩。”

文书:“乡上滴,乡上包咱村滴干部。”

老人:“哦,那走进屋里走。”说着,老人转身前面引着,龚小明和文书跟着进了老人的屋里。

一进门,老人从案板上拿出一个空的玻璃罐头瓶子,用手抹了抹瓶口的边沿说道:“你坐,我给你们泼上些茶。”

文书赶忙说:“不喝了,人问你怎么把苹果树砍了,你不说话。”

老人从电壶里倒出一些水,把罐头瓶子涮了涮,又放进一把茶叶,再添上热水晾在案上,说道:“不砍咋弄?”

龚小明:“苹果现在卖的这么好,你砍了不是可惜了。”

老人:“早些年让栽哩,栽下又不会管,全部长成梢子了,不砍长在地里咋弄哩,不如砍了烧柴都比长着强。”

龚小明:“老人家,你屋里栽了多少?”

老人:“剩下不多了,我都砍完了,现在基本没有了。”

文书:“现在可让栽哩,你咋弄?”

老人翻起眼睛,瞪大了眼珠子说道:“谁叫栽谁栽去,我屋里人都没有,苹果要栽好,麻烦滴很。”

龚小明:“现在栽植,不光政府给你青苗补助,县里还派技术员上门帮你管护哩。”

老人吧嗒起旱烟,也不说话,一副不想理睬俩人的神情。

文书:“你到底咋想着哩,不说咋办?”

老人:“年轻人,你还年轻就看不懂,谁能栽谁就栽去,我屋里不行,你政府一天闲的没有事情干了吗?你发现没有,撒事情本来都好好滴,叫你政府一倡导,都日塌(方言,意同坏)了。”

龚小明:“可不能这么看,这次和以往不一样了,这次苗子都是免费给,栽树村上出劳力,管护县上派技术员手把手教大家。”

老人:“还是那句话,你们看谁愿意栽谁栽去,我不栽。”说着把旱烟锅子在鞋底子上磕了磕,径直走出门去。

文书:“不行咱们先去其它户里,最后剩下的再统一做工作。”

龚小明:“行。”

俩人走出门外,老人又在劈着他的柴火,文书打了声招呼“你再考虑考虑,我们随后再来。”

老人没有停下手里的活,也没有理会俩人。

离开老人家里后,俩人照着名单一户一户全部走完,但结果并不如意,基本都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其中有一户还是锁门户,没找到人。

文书:“现在就剩下四户了,支书和我屋里不用说,管饭点要去打个招呼,再就剩下外难说话滴寡妇婆娘了。”

龚小明:“工作不好做啊,支书说不是寡妇,你非得说人家是寡妇,不行咱们先去会一会,晌午到管饭点吃饭的时候再给管饭点婆娘说。”

文书:“行哩。”

俩人骑着摩托车就快要到文书说的寡妇婆娘家时,文书突然一脚刹车,把摩托车停了下来指着路边的一块地说:“刚才没有人那一户这会在地里。”

龚小明看去,一个女人背对着他们蹲在地里,好像是在拔草的样子,边上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围着女人玩耍跑动着。

俩人走到女人跟前去,文书喊了一声:“拔撒哩吗?把你忙滴。”

女人回头,看到文书和龚小明,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只是笑着答到:“今年雨水多滴,麦行里草拔一拔。”

女人的头上包着头巾,从脸上看也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

文书继续说道:“刚到你屋里去了,没有人,我正找你哩,在这碰见你了。”

女人:“找我能有撒事?”

文书:“乡上统一安排栽苹果树哩,你这片地都要栽哩。”

女人听的“啊?”了一声,随即笑着仰头看向文书和龚小明。

女人仰头的时候,龚小明正站在女人面前约一米远的距离,让龚小明尴尬的是,女人穿了一件对襟的薄棉袄,上面几颗扣子并没有扣,女人仰头一瞬间,身子微微后仰了个半身,从上面看,竟然能看到女人棉袄里面圆鼓鼓的胸,把个棉袄撑的好像要兜不住的样子,文书站在女人的侧身旁,龚小明不确定文书看到没,只是自己觉得尴尬,便走向一旁,站在了女人的侧后。

文书:“你啊撒哩,叫栽你就栽木。”

女人:“那麦咋办?”

文书:“乡上给你补钱哩,你害怕撒。”

女人又仰起头,微微笑着说:“我怕做不了主?”

文书:“男人走了嘛在哩?”

女人:“走了一个月了,说过年回来哩。”

文书:“那行,你先给说一下,我随后再找你。”

女人又是抬头一笑,没有说话。

龚小明和文书转身准备离开,文书又补充了一句:“最迟明就要见话哩。”

女人扭头看了一眼文书,还是没有说话。

龚小明又加一句:“麦是推行行(hang)栽哩,也不是全部推了。”

说完,俩人离开了麦地,向路边的摩托车走去。

这回到了文书说的寡妇家里。

这是一个箍窑院子,进门一圈夯土筑起来一个菜园子,后面是三间箍窑。

进到院子里,文书口中的寡妇婆娘正好端着一脸盆水站在箍窑门口往院子里泼,文书在前面走的急,差点泼到文书的身上。

文书:“你眼睛哈(方言,意同瞎)着哩嘛,往人身上泼哩。”

“我哈着哩,还是你哈着哩,见人泼水哩,往跟前拾(方言,意同走)哩。”婆娘也不示弱,手里提着脸盆,站在箍窑门口怼道。

文书气的摇了摇头,啥也没说直接往箍窑里面走去,走到门口,婆娘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盯着文书气狠狠的看着,也不给让路。

文书:“你让开,叫人进去。”

婆娘:“我就不让,你把我能吃了。”

说着,婆娘又往龚小明身上瞟了一眼。

或许是因为看到生人,婆娘这才一转身,给文书让了门口。

文书进了箍窑,龚小明也跟着走了进去。

箍窑里,靠门右侧是一盘炕,再往里面,挨着炕是一盘土灶,灶上盘着一大一小两口铁锅,其中小点的锅里锅盖开着,里面烧了满满一锅开水。

再看婆娘,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针织毛衫,V字领的,领口很低,下身穿了一条紧绷绷的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布鞋。

婆娘的头发湿漉漉的披散着,身材有些壮实,那V字领的针织毛衫衬托的婆娘胸前很是饱满,下身的牛仔裤也把个大腿绷的粗壮有力。

文书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龚小明则站在地上,婆娘转身把脸盆放到地上,弯腰的一瞬间,婆娘的臀恰好对着文书和龚小明。

龚小明只觉婆娘的臀很是肥大,若不是牛仔裤绷的紧,那臀上的肉都像是快要掉出来的感觉。

文书来了一句:“你个懒怂,一天懒滴,活也不干,肉全长到沟子(方言,意同屁股)上了。”

婆娘回过身来,竟然有些脸红,但仍不饶人的说道:“跟个催命鬼一样,人洗个头都洗不安稳,可来要你外俩个钱呀吗?”

文书这时候脸上有了笑容,说道:“今还不是,今是要给你钱哩。”

婆娘:“给我钱哩,你再不要哄人,我沟子大也没有到你屋里吃饭,你撒时候还良心发现知道照顾我了。”

文书:“你说话注意着,乡上干部在哩,再不要胡说撒,人跟你好好说哩。”

婆娘的眼睛看了一眼龚小明,又赶着文书的话,继续说道:“我说你今还怎么敢来哩,领了个帅哥木。”

说完,她拿了窑里灶火间的一个木头凳子,走到龚小明跟前放下说道:“来了就坐下,窑岁(方言,意同小)的很,站客难打发滴。”

龚小明坐下,接了婆娘的话茬说:“文书说给你钱也是真的,咱们乡上准备栽苹果树哩,你沿路那片地,乡上给你补青苗款,用来栽苹果树,你同意哩不?”

婆娘:“外是好事情木,有撒不同意滴,能给多钱?”

龚小明:“多少钱有标准哩,你同意了我们才能叫人丈量给你算钱。”

婆娘:“同意,同意,一年麦把人种滴破烦滴,收不下多少,种上一年化肥种子一算账还赔钱着哩,乡上要栽就栽,我支持!”

文书:“看不出来啊,这你撒都懂哩木?”

婆娘:“你死远,我跟乡上人说话哩,有你说滴撒哩。”

文书气的扭了扭头,连声说道:“好,好,好,你说,你说。”

婆娘还不饶人,缠着文书说道:“为撒不说,你当文书哩,一年给这个照顾哩,那个照顾哩,为撒偏偏不照顾我?”

文书:“你说你滴,再不要扯我。”

婆娘:“咋了不敢,你好滴来?”

龚小明见状,赶紧拦了话头,说道:“我看你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咱先说苹果树的事,你确定同意的话,我们明天就丈量你面积,这个月就把苹果树栽进去了。”

婆娘:“同意,只要是你说就没问题,要是他文书说,一点可能都没有。”

文书听见这话,显得气恼又无奈的说道:“好,好,你俩说,我出门口等着。”

龚小明还没来的及说话,婆娘又冲着文书紧喊道:“你坐下!你出去让人说我和乡上干部孤男寡女在房里弄撒哩。”

龚小明听这话,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赶忙劝了文书一句让坐着别出去了。

文书一脸的不悦,但也只是兀自的坐在炕沿上点着一根烟,抽了起来。

龚小明这时说道:“苹果树还要管护哩,这次栽,咱们统一组织栽,到时候管护县上派技术员给你教,你自己要管护好哩。”

婆娘:“能行,只要能挣钱,管护是个撒。”

龚小明听婆娘这样说,笑着说道:“那咱们就说定,随后面积丈量了,和你签完协议,咱们就开始栽。”

婆娘:“行哩。”

文书冷不丁又插了一句:“你不给你男人说一下吗?”

婆娘好像反应过来什么,马上又改口冲着龚小明说道:“对了,你把你电话给我留下,我叫我男人给你打电话。”

文书这话让龚小明觉得有些多事,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那时候的农村,主外的事情还都得是男人说了算。

龚小明张口就要给婆娘说电话,文书又插言道:“叫你男人给我打电话,我给说。”

婆娘瞪了一眼文书丢出一句“死远!”

文书听后,再也不说一句话。

龚小明看也没了下文,便给了婆娘自己的电话,随后俩人走出了婆娘家的院子。

出了院子,文书说:“有没有男人还不一定哩,外男人好些年都没有回来了。”

龚小明:“先不管这些,只要工作能做通,他打来了再说。”

晌午的时候,龚小明和文书去了管饭点,周星星和孟支书还没有来,管饭点的婆娘倒是在家。

龚小明和文书把要栽苹果树的事情给管饭点的婆娘一说,婆娘笑着说道:“再谁不支持,我总要支持哩。”

文书:“你不支持还咋办,必须支持。”

婆娘:“是个好事情,就是我屋里劳力少,到时候村上看能不能给我帮些忙。”

龚小明:“栽的时候统一调配劳力栽,管护的事情县上派技术员给咱们教,忙不过来你就找文书。”

婆娘看向文书,翻了一个白眼说道:“找他,找他还不如我自己弄。”

文书诡异的一笑,说道:“你自己弄还不如我弄的好。”

俩人这对话听着很是有些意思,婆娘似乎也突然明白过来些什么,当即笑着骂起文书来:“你个死不正经的,你婆娘才一天自己弄着哩。”

龚小明听得嘿嘿一笑,三个人一对眼,顿时都哈哈大笑起来。

要吃晌午饭的时候,周星星和孟支书才来到管饭点。

几个人一见面,文书就急急忙忙的汇报起了这边几户的情况,重点说了那户他说的寡妇家的情况,还顺带着把龚小明给夸奖了一番。

孟支书听完,笑着说道:“外婆娘一个人多少年了,看见帅小伙子就撒都能行,要是我去就叫骂出来了。”

周星星:“咋不说咱乡上干部素质高,明明是龚小明的个人魅力把婆娘感染了,你们非得要说婆娘有撒心思。”

孟支书:“那不是一回事嘛。”

说罢,几个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对于剩下的几户,孟支书说:“只要难缠户解决了,剩下的都不是问题,我亲自找谈。”

周星星:“你看现在有没有必要把所有户集中起来开个会?”

孟支书:“暂时还不行,虽然难说话的外婆娘叫龚小明给说通了,但是剩下这些户里面还有个别不好说的,再一个协议没有签之前,我怕出尔反尔,还是分散做工作,地推了,栽开了再和大家集中催进度好。”

周星星:“行,听你的,老支书还是有经验。”

当天晚上,周星星和龚小明没有回乡上去,而是住在了管饭点,孟支书则带着文书把白天没有明确意向的户挨个连夜又跑了一遍。

第二天一早,孟支书和文书来到管饭点和周星星、龚小明一起碰头吃早饭。

饭间,孟支书说:“现在就剩下两户了,都是文书这一组的。”

周星星问:“哪两户?”

文书:“一户只剩下一个老汉,倔强的很,就是不表态,另一户是昨个我和龚干事路上碰到的一个女人,男人电话还没有打通,定不下来。”

周星星:“那咋办?今天就要给乡上汇报进展,马上安排丈量面积,开始推地挖坑哩,过两天苗子就来了。”

孟支书:“是这,咱们两下吃,吃完凑着人都在哩,龚小明和文书再去跑一趟外女人屋里。”

说完,孟支书又看向周星星。

“咱们俩去一趟那老汉屋里,老年人工作还是要咱俩这老汉做哩。”

周星星:“行哩,你安排,我执行。”

孟支书嘿嘿一笑说道:“还是那句话,乡上干部比狗都大,我敢安排你,是请你配合村上的工作,你理论水平高,去了还是主要靠你哩。”

周星星:“你个老家伙,滑的跟个油条一样,这一户今天去不管咋样要拿下,拿不下你想办法,总之一户都不能迈(方言,意同绕过去),最迟明天就要开始丈量面积。”

孟支书:“好,没有问题。”

文书这时说道:“我们要去的那一户,男人电话我有哩,不行我随后再给打电话看能联系上嘛。”

孟支书:“把你能懒死嘛,去跑一趟,这个电话打不通,兴许还有其它电话哩,上门去。”

文书见孟支书这样说,看向龚小明说道:“去就去一趟,我看龚干事出马,一般都能成。”

龚小明也没说话,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吃完咱们走。”

吃完早饭,四个人分头出发,往各自议定的农户走去。

龚小明和文书也没骑摩托车,走路到了昨天路边遇到的女人家里。

到了地点,龚小明一看,是个四四方方的地坑院,文书站在地坑院的崖头喊了一嗓子:“有人嘛。”

见无人应答,文书又加大嗓门喊道:“人在哩不?屋里有人吗?”

四合院的一孔窑洞里这才走出一个人来,正是龚小明和文书昨天在路边地里见到的女人。

女人走出窑洞,站在院里,用手遮向额头,仰了脖子抬眼看向崖背回道:“在哩,刚吃饭着哩,你下来嘛。”

文书大踏步往地坑院的大门口走下去,龚小明也紧随其后,跟着走了下去。

进到院里,女人迎在院子的窑洞门口,掀开门帘把龚小明和文书让进了窑里。

窑里打扫的很是干净,右侧的土炕上铺着一张花花绿绿的油布,油布上躺着一个婴儿,正熟的睡。

女人看着像是刚刚吃完饭的样子,土炕一头的案板上还放着盘子,里面有吃剩下的半碟子咸菜,还有半碗玉米糊糊,和咬了几口的馒头。

文书往炕沿上一坐说道:“你先吃,吃着咱们说着,再不要影响你吃饭。”

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往后捋一把头发说道:“没事,没事,也吃不下,胡乱吃了几口,叫你们见笑了。”

跟着,女人把案板上的盘子端到窑里的一口水缸盖子上放下。

回过身来,女人好像又记起什么似的说道:“你看,我都没记起问你们吃了没有,你们吃了吗?”

文书:“吃了,吃了,刚在管饭点吃了的。”

女人:“哦,吃了就行,你来还是外事?”

文书:“就是,你这联系不上人咋办,把人愁的,我还给打了几次电话就是打不通。”

龚小明见女人还是站着,于是说道:“你先坐下,咱们想办法联系。”

女人“哦~”了一声,拉了灶间一个马扎子,坐了下来。

文书:“你还有你男人其它联系方式吗?”

女人:“就外一个电话,一直都没有变过。”

文书:“奇怪了,昨天到今天一直打不通。”

龚小明:“你男人是一个人去打工的,还是有其他人,能给其他人打电话联系上吗?”

“好像他工地上还有一个人的电话,在哪个本子上记着哩。”女人说着,起身到炕对面的桌子抽屉里翻腾了一会,拿出一个小孩写字用的练习本,上下翻找着,龚小明走近前去,也盯着本子仔细看着。

女人翻的仔细,龚小明闻到女人身上有一股奶香味。

翻了一会,女人说:“好像没有的,不知道记到哪里了。”说完又在其它两个抽屉里翻找起来。

文书:“你男人联系不上,你能做主吗?”话刚说完,腰间的电话响了,接起电话,原来是孟支书打来的。

俩人通完了话,文书接着说道:“支书叫我把那家子老汉的地账给翻一下送过去。”

“地账不是队长管着哩吗?”龚小明问。

文书:“这不查地块面积哩,我要过来到我屋里放着哩。”

龚小明:“那这咋办呀?”

文书:“你到这先坐着,等我回去把地账给送过去,我就过来,顺便我把摩托车也骑过来。”

龚小明:“那行吧,那你快些。”

文书转身出了窑洞,往地坑院外面走去。

女人翻找了半天,也还是没有翻着,龚小明便接着刚才文书问的意思问道:“那如果你男人联系不上,你能做主吗?”

女人:“这是大事,不过也是个好事,最好能叫年知道。”

龚小明:“事情肯定是好事情,地块不在路边的想栽还没有名额,如果还联系不上,不行你就做主算了。”

女人:“前几天还打电话回来问娃好着吗,这两天可联系不上了。”

龚小明:“你要是能行,咱们就不费神了,我今就给村上说,叫明天就丈量你面积,签协议,给你补钱,栽的时候村上出劳力统一栽,你都不用操心。”

女人眉头微微一皱,低了头似是沉吟似的抿了嘴唇,不大一会,她抬起头,显得肯定的说道:“行哩,你先给我定上,我完了再联系,不管联系上,还是联系不上,苹果树咱就栽。”

龚小明一听,高兴的说道:“行,那你这咱们就这么定。”

女人忽然含羞一笑,问龚小明道:“你喝水呀吗?”说着就走到案板跟前去,拿起电壶准备给龚小明倒水。

龚小明忙说:“不喝不喝,你不用管。”

女人:“那你坐到炕上歇一会,文书外快滴很,一会就来了。”

“没事,我随便转转。”龚小明说着就要往外走去。

这时,炕上的婴儿胳膊腿儿动了一下,跟着便是一声响亮的啼哭。

龚小明意识到,也许是因为刚才一直说话把人家婴儿给吵醒了,所以抱歉的说道:“咱们说话声音太大了,把娃给吵醒来了。”

女人也不说话,见婴儿醒来,快步的走到炕跟前去,抱起哭个不停的婴儿,腾出一只手将自己的对襟薄棉袄用力一拽,那棉袄中间的布扣子立马蹦了开来。

女人跟着又一把撩起胸前露出的白色线衣,漏出半个浑圆的乳房来。

说来也是奇怪,好像也没见怎么动作,婴儿的小手便搭在了女人的乳房上,哼哧哼哧的止住了啼哭,吃起奶来。

这一幕,女人并没有避开眼前的龚小明,只是红了脸说了一句“娃娃岁着哩,奶涨滴很,叫你见笑了。”

龚小明有些尴尬,但脚下的步子却没挪的动,听到女人说这话,他这才注意到女人胸前的白色线衣早已是湿了一大片。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龚小明也才结婚,还没小孩,所以他也不懂什么叫涨奶。

“那天在地里不是见还有个几岁大的小孩哩,今咋不见?”龚小明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

女人怀抱着吃奶的婴儿走到马扎子前坐下说道:“早起就跑出去耍去了,一天野滴很,根本就逮不住人。”

龚小明:“哦,那你先坐着,我出去转转。”

女人:“行,院子里也有凳子哩,你想坐了坐一会。”

龚小明没有再接话,他走出窑洞,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踱着步子,等着文书。

不到半小时的功夫,文书骑着摩托车在崖头喊着龚小明的名字,龚小明抬头看去,文书喊道:“联系上了吗?”

龚小明:“没有,不过年屋里人能做主哩。”

文书:“是嘛,等着我下来。”

文书将摩托车停在了崖头,一溜烟的小跑到了地坑院,进了院子,一进窑洞就问女人道:“你说了能算不?”

女人这时已经喂完奶,正坐在炕边拍打着自己的婴儿哄睡觉,见文书进来问,便回道:“能算,我刚都给说了,不管联系上还是联系不上,都栽。”

文书嘿嘿一笑道:“好,那我们就走了,你等着丈量你面积。”

说完便转身出了窑洞,冲龚小明喊了一句“走。”

俩人走到崖头,龚小明问文书道:“那边老汉撒情况了?”

文书:“都好了。”

龚小明:“都说好了?”

文书:“那还,王乡长出马一个顶俩。”

龚小明也觉的有些惊喜,一个跨步,坐上了文书的摩托车。

“坐好了,咱们到支书商店。”文书说完,一个猛轰油门,摩托车飞快的往支书的商店驶去。

到了孟支书的小商店,周星星和孟支书坐在里面说话,见龚小明和文书进来,周星星冲龚小明说道:“走,咱俩现在回乡上,上去拿几件衣服,再到村上就要大干几天了。”

周星星说完便起身要走,龚小明也不敢耽搁,跟着周星星走出小商店的门。

俩人骑上摩托车,回头冲孟支书和文书打了声招呼,便一溜烟似的往乡上赶去。

这天夜里,龚小明把媳妇上次来牛洼乡时给自己新买的一套背心裤头整理了出来,想着下去村里,外面的衣服就不换了,光换内衣行了。

晚上11点多,龚小明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来了一条短信:“你睡了吗?”

龚小明很纳闷,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本来不打算理会,但是想想还是回了一条:“你是?”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你的问候。”

神经病,龚小明心里想,但又转念一想,肯定是熟人,不然不会这么无聊,于是又回了一句:“不说就算了,再见!”

“我们见过,我也有你的电话,你不愿意说话的话后果自负哦。”

龚小明有些恼了,索性直接拨了电话过去,想骂对方一顿,但是一阵嘟嘟的声音,对方死活都不接电话。

龚小明有些恼怒的又拨了一次过去,这次直接是挂断了。

放下电话,龚小明冷静了一下,心里开始盘算这到底是谁,这么无聊。

脑子里过电一样,把自己在牛洼乡认识的人一个一个盘算了一遍,觉得都不可能啊。

难道是?龚小明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但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龚小明觉得,这不可能啊,如果是她岂不是荒唐嘛。

这时,手机又来一条短信“你不要打了,我是不会接的,这么黑的夜晚,一个人睡觉好不孤独。”

这么暧昧的短信,龚小明更加坚定了不会是那个人的想法,但又细细想了一会,怎么也想不出会有人给他这个清白到无以复加的人发这样的短信。

正想着,手机又响了。

“你们来村上的时候,我一眼就看中你了,你秀气,眼睛花滴大滴,总是带着笑,说话还好听,不像村上那些人,粗鲁的让人讨厌。”

天呐!龚小明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原来真的是岘子村文书口里的寡妇!

确定了来短信的人是那个婆娘后,龚小明也不觉得特别恼了,反倒是又好气又好笑,于是他回了一句:“明天下来丈量你们家地,村上通知你的时候,你到地里来。”

“啥都没有确定,就要推地呀,你们男人咋都这样?”

龚小明没有再理会,直接关了手机,拉灭了灯,闭眼睡觉。

第二天,周星星和龚小明又下到了村里,俩人还是先来到孟支书的小商店,一进门,周星星问:“都通知了吗?”

孟支书:“正让文书骑摩托车跑滴通知着哩。”

周星星:“米尺、绳子撒都准备好了吗?”

孟支书:“咱商店有哩,拿上就行了。”

周星星:“可把你商店东西给村上卖哩。”

孟支书嘿嘿一笑道:“几年了就卖了一个米尺,叫你看见了。”

周星星:“好,再不说,文书过来就走。”

说话间,文书的摩托车恰好刚到小商店门口。

孟支书看了一眼说道:“这还快滴很。”

跟着又冲周星星说道:“咱们可着急滴,把饭吃了走嘛。”

周星星:“今不吃饭,先干活,地块拉好,准备就绪,我请你喝酒。”

孟支书挠挠头,笑道:“我老了,吃的少,你看把小伙子们饿着了。”

龚小明知道孟支书在说自己,便说道:“饿不下,我也不太吃早餐。”

孟支书走进小商店的柜台里面,翻找了半天,摸出一卷米尺和几盘绳子交给文书说:“拿上,给我记好。”

文书:“记不记还不是你一句话。”

孟支书白了文书一眼,说道:“走!”

四个人步行往庄里队的地里走去,到了地头上,庄里队的队长,还有三三两两的群众,早早的等在了路边,龚小明细细看去,好像独独不见文书口里的寡妇婆娘。

塬面较宽一点的地块拉够100米,短的地块拉够50米,龚小明和文书带着队长还有群众挨家挨户,挨个地块的丈量着面积。

孟支书跟着后面,拿笔记录着,周星星则随时看着,不时的指挥着丈量的方向。

大半天过去,在场的人都感觉累的人仰马翻的,但是当天要丈量的地块也算是终于都丈量清楚。

孟支书:“今年麦还长的可以,就这么推了,咱们还感觉有些心疼。”

周星星:“你可不敢说这话,现在谁心疼都得执行,苹果树怎么都要栽,挣了钱就好了。”

孟支书:“说的也是,现在种麦可真的不值钱。”

“不挣钱还赔钱哩。”文书补充了一句。

这时,龚小明突然看见,远远的路边上站着文书口里说的寡妇女人,还是那身装束,站在那里远远的望着他们,但却没有走过来。

不知咋的,龚小明心里突然就有了一股子凄凉感,他想跟孟支书他们说一声,但见几人聊的正欢,也就没有吭声。

周星星:“等下回去,把群众一个一个叫来到管饭点签字,协议我带了一份,等一下文书看着复印,把内容和面积都给填正确。”

文书:“没有复印机。”

周星星:“村部不是放了一台?”

孟支书:“早都坏了好几年了,说叫人修哩,没有人来修。”

周星星看得出有些生气,说道:“你们都是弄撒的,早说不早修了,上乡上复印去。”

孟支书看周星星不高兴,扭头对文书说:“你把摩托车骑上,赶紧上复印去。”

周星星:“速度放快,我们在管饭点等。”

文书:“协议在哪里放着呢?”

周星星一拍脑袋“忘了放在支书商店炕上了。”

孟支书:“你摩托车还在商店门口哩,你赶紧去骑上,顺便把协议拿上到乡上抓紧复印了下来。”

“知道了。”文书应了一声,转身朝支书商店的方向小跑而去。

周星星:“那咱们回管饭点走。”

孟支书:“走。”说完又扭头朝不远处的队长喊道:“给人都说一下,等一下到管饭点来签协议。”

队长应着声看向这边,喊了一声“知道了。”

晌午的时候,文书骑着摩托车回到了管饭点。

进了窑洞,放下手里的一摞协议书,自己先倒了杯水,大口喝了起来。

窑洞里,周星星、孟支书、龚小明,还有庄里队的队长和几名群众都在等着。

文书喝完水,把协议书摊开在炕上,开始和在场的群众一个一个的比对填写起协议面积来。

“不行你再跑一趟,把剩下的人全部叫来,全部一签就安稳了。”孟支书对队长说。

“行哩,拉地早的人那会就先回去了,我再去叫一圈去。”队长在自己的鞋底子上磕了磕旱烟锅子,转身出了窑洞。

一会功夫,队长把没到的户全部叫到了管饭点,文书挨个比对完协议,大家也纷纷都签了字,这时,文书发现18户人只签了17户,独独少了寡妇婆娘没有到,于是问队长道:“庄老里(婆娘家的位置)外婆娘咋没见?”

队长迟疑了一下:“早起就没来,刚去门上还上锁着哩,不知道干撒去了。”

孟支书听了说道:“外婆娘一个人,你队里干撒都要叫上哩,不要不管外婆娘。”

队长仰起头,脖子撑得老长,说道:“队里可没有看不起的意思,撒事都叫着哩,就是叫不动有撒方子哩。”

孟支书:“你敢真到屋里看去了吧?”

队长:“这还有假,我跑了两次,早起和刚刚都没见人。”

孟支书再不问,周星星说道:“不是说都说好了嘛。”

龚小明忙回答道:“就是啊,亲口跟我说的没有问题,今可不见人了,不行我再跑一趟去。”

孟支书看向文书道:“有婆娘电话吗?有了给打一个。”

文书:“电话有哩,我给打。”说着,拿出手机给婆娘拨了过去。

龚小明突然想起,自己也有婆娘的电话,他本想插一句,我来打,但是看文书已经在拨,也就没有吭声。

文书拨了几次,一直没有打通,放下手机说道:“电话通着哩,就是没有人接。”

周星星说道:“能干撒去哩?”

孟支书:“外婆娘爱跟集,不会到街里去了吧?”说完又沉吟道:“今也没有集啊。”

龚小明看大家都没办法,于是说道:“我打试试。”说着掏出手机,从短信里找到婆娘的电话拨打起来。

旁边文书疑惑道:“你哪来的电话?”跟着又自顾自的说道:“哦,忘了那天婆娘要你手机来。”

龚小明没有理会文书的话头,只是自顾自的打着电话,这一打竟然通了,婆娘接了电话“喂”了一声。

龚小明:“我是乡上的,到你屋里来过,你咋没有来丈量面积?”

婆娘:“我来看你们快拉完了,我就没有过来。”

龚小明:“那你现在赶快来管饭点签协议,今天一签,明天我们就要组织人推地了。”

婆娘那头没有说话。

龚小明:“喂……喂……能听见吗?”

只听得那边一阵轻微的喘息声,婆娘还是不说话。

龚小明继续“喂……喂……“的叫着,电话那头婆娘的喘息声变的粗重起来,但就是不说话。

龚小明听的有些尴尬,但心里明白,婆娘这是故意不说话,于是挂了电话说道:“可能信号不好。”

周星星:“再打!”

龚小明本不想再打,听周星星这样说,便又打了一遍过去,同时装作信号不好的样子边拨打边往窑洞外的院子里走去,但这次,婆娘是怎么也不接电话,龚小明拨打了几次,都是不接,最后一次,婆娘直接压断了电话拒接。

龚小明无奈,只好又走回窑里说道:“又不接了。”

周星星:“这还奇了怪了,那咋办?”说着,扭头看向孟支书。

孟支书低头想了一下,又抬头问龚小明道:“你确定她说没有问题?”

龚小明还没说话,文书先说道:“确定着哩,当时我也在哩。”

孟支书一拍大腿说道:“行了,就这一户了,黑了文书再跑一趟,看能见上人吗?见上见不上明咱们开始推地。”

周星星:“行,就照你说的办,时间也不等人。”

晌午饭吃过,周星星给乡上打电话,汇报了岘子村的面积和沟通的情况,让乡上安排机子明天到岘子村开始旋地。

这一天,再无其它事,晚上周星星到孟支书的小商店里买了一瓶50多块钱最贵的酒,请孟支书喝酒。

两人就着商店里的袋装花生米坐在炕上喝了起来,文书也不知道去没去那婆娘家,晚上也没看到人,龚小明一个人在管饭点休息,周星星叫龚小明时,龚小明知道是喝酒,也没有去。

第二天一早,周星星、龚小明和村上的干部一起焦急的等待着乡上联系的机子下来推地。

一直到中午,周星星才接到机子师傅的电话,说已经到了岘子村,几个人赶忙来到机子停放的路边,周星星一看,这哪是什么推地的机子,分明是个挖挖机嘛,但是这个挖挖机和挖土机可不一样,它带着一个像是旋转的大钻头。

机子师傅笑着解释道:“这种机头,直接就可以在地里把苹果树的坑给挖好,还不用推地,这样能最大限度节省人力,保护麦苗。”

几个人看了,都显得很高兴,尤其是孟支书,连连称赞着这个机子,还感叹的说道:“都想不来原来是这样挖的,还以为要把麦苗全部铲掉呢。”

庄里队的队长这时候冒出一句:“那咱还跟户里签协议补偿麦苗款,这样麦苗也损失不了多少。”

周星星头一歪说道:“损失一颗也是损失,就按照拉的面积走,钱多少都给群众了,怕啥。”

队长不好意思的憨憨一笑说道:“我就说。”

机子已经到了,那就立刻动工,文书和队长在前指引着,机子师傅开着机子沿着麦田一行一行的开始挖坑,龚小明和周星星还有孟支书站在地头看着,机子挖的很快,一个坑也就十来秒的功夫就挖好了,挖过去的坑一排排整整齐齐的看着很是舒服。

周星星说道:“用不了几年,这里就是一片苹果林了。”

孟支书笑着说道:“起个名字,挂个牌子,就叫周星星苹果林。”

周星星“嗨”了一声说道:“老孟牌苹果。”几个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到晌午吃饭的时间,机子已经挖了有三分之一的地块,几个人连同开机子的师傅一起到管饭点吃了饭,休息了一根烟的功夫就又直接上了地开干。

孟支书:“看样子,全部挖完可能要到明天了。”

周星星:“争取今天就挖个差不多,明天早上一收尾,其它村还等机子着呢。”

孟支书:“就是,虽然协议签了,但是农村人可是想一出是一出,抓紧挖完就好,再不要中途出现个岔子。”

也真是说啥来啥,孟支书的话音刚落,眼瞅见一个婆娘就从麦地中央的位置深一脚浅一脚的快步冲着挖坑的机子跑去。

孟支书惊道:“不好!还真有拦路虎。”

周星星也看到了,嘟囔了孟支书一句:“都怪你个乌鸦嘴。”

几人连忙也向机子的位置快步走去,快到机子跟前的时候,机子已经被婆娘拦停了下来,机子师傅坐在机子上定定的看着,那婆娘则和文书还有队长撕扯着,混乱成了一团。

龚小明一看,正是签协议没来,打电话不接的婆娘,周星星还问着:“是不是没来的那个婆娘?”孟支书说:“恰恰就是的。”

婆娘撕扯着队长的上衣,文书则在一旁拽着婆娘的胳膊,婆娘大声质问队长道:“你当生产队长哩,给谁通知来,在我地里挖坑着哩。”

可怜队长也是个老实人,被婆娘这一番撕扯,只是脸憋的通红,却呛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龚小明赶紧上前拉了婆娘另一只胳膊和文书两人使劲往后拽去,把婆娘和队长分开,队长衣服上的扣子被撕落了一地。

孟支书大声斥责道:“没有章法了,你来弄撒哩?”

婆娘跳将起来,冲着孟支书回道:“我来弄撒你不知道,你就是个坏种,招呼不打在我地里挖撒哩,挖的要找撒哩?”

孟支书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上前一步,扬起手来做打人状,骂道:“把你个哈怂,哪来这么个疯婆娘,再胡然看我敢抽你不。”

婆娘猛的扑向孟支书,一把推向孟支书胸口喊道:“叫你打,你打,我男人都没有打过我!”

这一把,孟支书没有防备,给推了个趔趄,差点推倒。

孟支书也是气呀,他往前紧走一步,看似就要动手的样子,却被周星星一把拉住。

婆娘见孟支书被人拉住,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嚎哭起来,边哭边吼叫道:“我不活了,村里人欺负我哩,连支书都欺负我哩,欺负我孤儿寡母没有男人……”

在场的众人都待在原地没有动,看着婆娘一个人在麦地里撒泼。

孟支书这会气的有些上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周星星扶到一边,在背上给拍了一会,跟着扭头对文书说:“过来把你支书看好。”

文书过去扶了孟支书的胳膊,继续在背上给轻轻拍打着。

周星星走到婆娘跟前,蹲在婆娘面前想跟婆娘说上两句,但婆娘鼻涕眼泪混着地里的泥土弄的稀里哗啦的只是个哭喊,根本不和周星星说话,周星星无奈的站起身来,走向一边,掏出一根烟抽了起来。

队长这时蹲在地畔上也是一言不发,只是怔怔的看着婆娘。

挖坑的机子师傅看一时半会也没法动,也摸出一根烟来,坐在机子上点着抽了起来。

龚小明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又上前去跟周星星一样,想和婆娘说一说。

无奈婆娘还是自顾自的嚎叫,根本不予理会。

龚小明又拉了拉婆娘的胳膊说道:“你先起来,有事慢慢说。”

婆娘甩开龚小明拉她的手,扭了头继续放声的哭嚎个不停。

龚小明只得起身走到周星星跟前小声问道:“咋办?”

周星星猛吸了一口烟说道:“凉拌,咋办,慢慢等着,叫嚎去,嚎不动了,也就不嚎了。”

龚小明只好站在周星星旁边,也不再上前去搭理婆娘。

过了好一会,婆娘许是累了,又或许是见没人搭理她,便渐渐的止了哭声,坐在地上扭头盯向机子的方向不动。

孟支书见婆娘不哭了,跟周星星说道:“咋弄,要么直接挖?还是今天就先这样。”

周星星转过身去,背对着婆娘往前走远了几步,又冲孟支书招招手示意让他过来。

孟支书过去凑近周星星,周星星说:“不敢等到明天,这情况今天不果断,明天就怕有其它群众也跟着闹就栽不下去了。”

孟支书:“那你的意思?”

周星星:“再观察一会,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再有撒办法,大方向上都是为群众好,但是你遇到这号人能咋办。”

龚小明这时也走了过来,周星星对龚小明说:“等会看我意思,我说开始挖,机子就动,如果婆娘再往前扑,你站近一些,一定把人给我拉住。”

说完他又对孟支书说道:“你等下悄悄给文书安顿叫给龚小明帮忙,他俩个就负责拉人。”

孟支书答道:“好!”然后背了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文书跟前去,悄悄交待了一番。

又等了差不多一根烟的功夫,周星星突然嗓门一亮,冲机子师傅喊道:“开始挖,再不等了。”

机子师傅看了周星星一眼,心领会神的开始打火,机子“突突突……”的响了起来。

婆娘果然猛的起身,往机子车头前扑了过去。

“要挖就先把我挖了,把我埋了你再挖去,没见过这么欺负的人。”婆娘边扑边喊道。

龚小明见婆娘往前冲去,一个箭步跟了上去,一把拉住婆娘的胳膊,文书这时也追了过来,拉住了另一个胳膊。

俩人用力往后拽着婆娘,婆娘见拗不过俩人的力气,索性直接大哭了一声,跟着就瘫软在了地上。

婆娘这一不使劲,龚小明和文书还真是显得很费力,他俩根本就拽不动婆娘的身子。

没有办法,龚小明只好一把抱住婆娘的后背冲文书喊道:“抬脚!”

文书转身抱起婆娘的两条腿,这才算是终于把婆娘抬了起来。

婆娘又开始挣扎叫骂起来,唾沫星子都溅到了龚小明的脸上。

婆娘的挣扎让龚小明感到抱的很是吃力,他索性猛的一用力,把婆娘往上一晃,想要抓的更牢实一些。

不想这一下,龚小明的双手却直接抱在了婆娘的胸上。

但哪还顾得了这许多啊,眼下紧要的,是赶紧把这婆娘拉离现场。

机子这时也热的差不多了,师傅一看婆娘被人拉住了,随即一脚油门,开始突突突~的直往前奔去。

机子这一动起来,这婆娘也不再挣扎了,她好像绝望似的,在龚小明和文书的强拉硬拽里,止了哭声,也不再动弹。

渐行渐远的机子突突突~的冒着黑烟,一个一个的苹果坑不断的冒出在麦田里。

婆娘静止了好一会,突然猛的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转身快步离去。

婆娘走的远了,孟支书看了一眼婆娘的背影说道:“外男人也不知道回来,叫回来好好收拾一顿就乖了。”

周星星:“男人在外头弄撒着哩,这些年都没有回来吗?”

孟支书:“谁知道哩,男人还是个老实人,就是这婆娘不成器,泼辣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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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子一直挖坑到这天晚上,还剩下大约有三分之一的地块没有挖到。孟支书让文书去叫机子师傅一块到管饭点喝汤,师傅说是要回乡上去加油,晚上住在乡上,不去管饭点。孟支书也就没有勉强,只是叮嘱文书让给说明早来的早一些,师傅应了后,开着机子往乡上去了。

这天晚上,龚小明和周星星在管饭点已经睡下,忽然手机又来了一条短信:“今你摸美了吗?”

龚小明一看就知道是白天撒泼的婆娘发来的,不知咋的就生出一股反感来,他当即删了号码和短信,没有理会。

第二天早上,管饭点的婆娘饭还没有做好,机子师傅就开着机子来到了岘子村,继续接着昨天剩下的地块开始挖,还不到中午的时候,整个岘子村的苹果坑已经全部挖好。村上也在当天下午就组织了几十号劳力,只等县里的苹果苗一到就开始大面积栽植。

龚小明和周星星见一切工作都已经到位,也回到了乡上,联系催促着要分给岘子村的果苗。

至于岘子村的那个婆娘,龚小明此后再也没有见到,听文书说好像是男人回来给接到城里去了,她家栽植的苹果树后来也承包给了同村的其他人,岘子村的锁门户自此又多了一户。

80后,半个兵痞,浑噩书生,破旧网民。公众号|招文袋(ID:zhaowendai-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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